第51章 首饰盒12

山里的晚上温度低, 室内不用空调也很凉快,

丁厌蜷腿躺在铺了凉席的木板**,举着那枚戒指在灯下翻转、把玩, “这是红宝石和水晶吗?”

“是钻石。”

“还有红色的钻石?”

“嗯,很稀有。”

“那是不是很贵?”

“很贵。”

丁厌说:“你知道吗?你这么送礼物, 收礼物的人是很难感到珍贵的, 即使它价值连城。”

“为什么?”

“因为……好像不管多么贵重的奢侈品和珠宝, 对你来说都是随手一掷的小玩意儿,你一定有很多, 才会如此挥霍轻视它们。” 丁厌翻过身,面朝身侧的人, “人呢, 是很矫情的……九牛一毛和冰山一角的施舍, 就算是黄金也不会让人感动。人很贪心, 想要乞丐碗里的最后一枚硬币,穷人缸里的最后一杯糙米。”

“你要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才能验证你的真心。”

“那你想要什么?我看看我有没有。”

丁厌笑道:“你的问题就是,没有人看得出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你自己都没有,你要怎么送给别人?”

“生命算不算宝贵?你是想要我为你跳崖还是殉情?”

“我怎么可能那样!”丁厌激动地说,又声音放缓道, “只是聊天嘛……我觉得,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 其实不太好。人不该那么贪婪, 非要人家把心剖出来, 太血腥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我觉得应该……享受当下。”丁厌戴上沉重的戒指, 两只手越过楚瀛的肩膀, 紧扣在对方的后颈, 是相拥的姿势。“你送我东西,我很开心,我就喜欢会发光的、亮晶晶的东西,很漂亮。”

“今天我们没有去成风光秀丽的海岛,也没有躺在豪华柔软的大**。我的骨头都被硌痛了……”丁厌嘶声道,“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是跟你在一起。”

“倒霉了也开心,被辣到流眼泪也开心。可能是我太容易开心了……”

楚瀛凝视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灿亮的、潋滟的。

“我好喜欢你……”丁厌被看得脸红,钻进对方的怀里,“如果我是个女孩就好了……那我就能自豪地把你介绍给我的爸爸妈妈。”说着忽然想起好玩的事情,偷笑道,“我要是个女孩,现在肯定怀上宝宝了……嗯……真好呀,我觉得你肯定是很好的爸爸。”

“哦对了……”他扬起头,贴着楚瀛的颈侧,还是那么香。“如果我真是为了钱和你在一起,说这些都是为了哄你,你怎么想?”

“我愿意被你哄。”

“嗯?”

“很多人之所以痛苦,是无法认清自己想要什么,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想要什么。而我想要的很明了清晰,我想占据你身边最近的位置,注视着你,同时也希望你能注视着我。如果送你礼物,能够让你抬眸看见我,那我愿意搜罗全世界的珠宝衣裙送给你。至于爱,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楚瀛问,“你觉得爱是理所当然的吗?”

“两个人能长久在一起,理所当然是因为爱啊。”

“不,我不那么认为。”

“为什么?”

“没有什么爱是理所当然的,包括母爱。我的母亲生了我,但我相信比起我,她更爱石墙上的壁画和蛛网尘埃中的旧宅。我父亲更爱他的资产和野心,我二哥更爱**和无拘无束。大家都在爱不同的事物,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爱另一个人。

“你身边的人无条件爱你,这是你的天赋。我也愿意无条件爱你,但我不会要求你用同样的爱来报答我。你爱我的人、我的钱,都可以,只要我还有钱,你就会一直爱我,那倒是很可靠。”

丁厌:“可你也说了,没有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就不怕哪天你爸破产了,你送不起我礼物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楚瀛:“我喜欢你就好了。”

“那如果我不理你,冷冰冰一张脸对着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会逗你笑的。”

丁厌的眼眶酸胀,抑制着流泪的冲动,“你怎么那么好啊……我都没法对你说重话了。你是不是在骗我的眼泪?”

“我在骗你深受感动,快些把我介绍给你的父母。”

“你这么慌着进我家门啊?”

“嗯,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丁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家人,这两字太厚重了。他和楚瀛相识还不到一年,恋爱也不过几个月,怎么能轻易地私定终身呢。

他也不确信自己在犹豫什么,等待什么。无论怎么看,他这一生当中,都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如此赤忱地向他表达爱意的人了。

如果错过了,会追悔莫及吧。

“那明天回家……我就告诉他们。”丁厌细若蚊声道。他不知是自己声音太小,还是听觉骤然放大,他听见血液淌过血管的流动声,响彻世界的心跳声,脸颊因不知名的悸动而晕染着绯红。

“好。”楚瀛吻了吻他的头发。

***

把仅仅交往三个月的富二代男友带回家向父母出柜。此事必须载入丁厌有生以来最胆大妄为的壮举之一。

回程的路上他的心脏狂跳个不停,比小学数学考试不及格,藏起试卷不想给爸妈签字还紧迫慌张。

有楚瀛牵着他的手,也并不能让他好受些。

他记得楚瀛曾给他许下的承诺,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发觉这只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皆无关,没有谁可以帮助他面对这一时刻。

在心情簸**和深切的不安中,丁厌走进了家门。

他妈妈在客厅里吹着空调,边看电视,边用小镊子挑出玫瑰花茶里混入的干叶子。

她闲来无事就爱干点细末活儿消遣时间,捣腾阳台上的绿箩吊兰,熨烫衣服,或把水果切成小丁,用漂亮杯具盛着,配精致可爱的小叉子。

丁厌看他妈妈,常常不能明白,为何她时而岁月静好,时而气愤狂躁。此时是静好的,看他们回家了,马上去冰箱里端出冰镇的果汁饮料和小零食,要他们吃了饭再回K市。

楚瀛一坐下,他妈就朝他招手道:“丁厌,你来,妈妈有事儿跟你说。”

“哦。”他拍了下楚瀛的手背,随他妈妈的步调去了书房。

丁厌妈妈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盒子,里面装的是那只翡翠手镯,她问儿子:“你这个朋友,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就是朋友啊……”丁厌还没理清思路,“我跟你说过,他是富二代,很有钱。”

“那也不能送这么贵的礼物啊!”他妈揭开盒盖,捏着那只满绿的镯子让他看清,“昨天我戴着这镯子去跳舞,可多人来问了!问得我心里直害怕!”

丁厌妈妈有条墨绿的长裙,她也爱穿绿色,显肤白气色好;新收的绿镯子正好用于点缀,于是她戴了。她的舞蹈队里都是从一个单位退下来的老姐妹,熟识多年、知根知底,不会有坏心。

有个喜欢收集玉石手串的姐妹来试探她多少钱拿下的,她说不值几个钱,儿子朋友送的。对方狐疑地端量她,说这镯子不像绿玛瑙东陵玉之流,成色品质太好了,如果是天然A货翡翠,得值“这个数”。

丁厌从他妈手指比划的数字猜测道:“四十万?”

他妈纠正道:“四百万!”

“……有那么贵吗?”丁厌骇然。

“我就是不知道呀,今早上我特意去找玉石商店的老板瞧了,他说这镯子是收藏级别,四百算是保守估价了。”丁厌妈妈把镯子放回盒子,拧他的胳膊,“你说说,什么人能动辄送七位数的手镯啊!我以为这镯子顶天了三四千,还寻思怎么还礼……你赶紧给我交代清楚!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丁厌要是长毛,现在后背必定炸毛了。

“你说他是富二代是吧?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胡乱糟蹋的!要么这镯子来路有问题,要么他人有问题。丁厌,你是大人了,妈妈不跟你遮遮掩掩,你就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跟他这大半年都在鬼混什么?”

“没有。就是他、他其实……是我的……”丁厌不敢看他妈的眼睛,“男朋友。”

丁厌妈妈转开脸,对这个答案沉默地消化了片晌,再转回脸时,眼里的泪光止不住流淌。她抽了抽鼻子,勉力维持镇静,但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沉得人头晕目眩,仿佛天色骤变、山海倒悬。

“妈妈……”丁厌想碰碰她的肩。

“别碰我!”她压低嗓音,避开儿子伸来的手。深吸气,再呼出,那口浊气仍然拥堵在心头。

她陡然起身,抬手扇在那张从前舍不得打的脸上。丁厌的右脸显现指印,发懵地看着她。

这是她亲生亲养的儿子,他那么高,那么大了,她须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我们家是供不起你吃,供不起你穿,还是供不起你玩?”她问,“丁厌,爸爸妈妈待你不薄啊,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要什么我们没有满足你?你为什么呀,啊?你是为了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啊!”

她托起他的脸,拢住他的一缕头发,“你看看你呀,我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子,是为了讨谁欢心?他给你多少钱?值得你这么毁自己?”

“我没有……”丁厌浑身都在麻痹、颤抖。他不懂妈妈为什么这么想,不明白她哭着说出的话,为什么会让他有肝胆俱碎的痛心感。

“你没有?你没有吗?”他的妈妈抖得比他更厉害,“那你现在去,去把这个镯子,那些烟,还有他给过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他。去告诉他,我们家并不是收了钱卖儿子的人。”

“妈妈你误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很好的,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你是我儿子!”她拍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你以为妈妈看不出来吗?”

“人是会变的啊,性取向这个东西……不是固定的。”

“你不去是吧?”她从抽屉里拿出装雪茄的木匣,合上放有镯子的首饰盒,捧着它们大步出了房间。

楚瀛听到了他们在书房里的争吵,但声音不高,他推测不出矛盾究竟因何而起。但当一位母亲流着眼泪,将他送出的东西悉数奉还,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神情时,真相一目了然。

“我们家孩子,不聪明。”她说。

“他笨,他馋,他贪玩爱享乐,这些我全都知道。但他不是个坏孩子,他很善良,见不得猫猫狗狗受苦;心软还不聪明,你说这种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他去外面的世界摸爬滚打,受人欺负?”她这样说。

“阿姨知道,你也不是坏孩子,你不是那种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可我家孩子,他没有这个福气,他只能做个平凡快乐的普通人,他不能去你的花花世界。你们有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她望着他的眼睛说,“阿姨拜托你,请求你,换个人吧。”

丁厌追出来听到这番话,忽然没有什么力气阻拦他的妈妈了。

“您一定是误会了。”楚瀛的眼里风平浪静,声线平稳道,“我并没有以玩乐的态度对待丁厌,我把您和叔叔当成长辈,爱戴尊敬,才会送上这些心意。我非常认真地想要和丁厌走完这一生,不是说说而已。”

“你知道一生有多长吗?”她看待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我有这个信心。”他抬高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丁厌,笑了笑,“你呢?”

丁厌抹干眼泪,走到妈妈的旁边,他想牵她的手,可她依然挡开了。

像以往每次认错和妥协那般,丁厌蹲身在她膝下,用仰视的角度凝望她,这才终于握紧了她的手。

“妈妈……妈妈不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相信我其实没有那么笨,也不相信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说的好都对啊,我只是个不聪明的平凡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实力和资本去花花世界闯**。如果这个人有一天厌倦我了,我就会被抛弃,并且没有办法再找到别人结婚了。

“可是妈妈,我喜欢他,现在、此刻、这一秒的我,好喜欢他呀,我想要和他走入余生,即便很漫长,充满了不确定性。不是我不害怕,而是就算害怕,我也很想。”

“这次我不能再听话妈妈的话了,我想做一回我自己。我想和他在一起,因为我是我,我不只是妈妈的孩子。”

丁厌站直身,抱了抱她。

“我们要回去了妈妈,欢迎你去看我们。”

***

没有预期的轰轰烈烈,也没有多么言辞激烈的争执。但走出门后,丁厌仍然扑到楚瀛的怀里大哭一场。

他恍惚觉得自己把二十六年以来的眼泪一并流光了。

他已经是极度爱哭的人了,怎么还会有如此滔滔不绝的眼泪呢。

他哭啊哭,哭到后来,楚瀛从安慰他变成对着他发笑,从递给他纸巾,变成揉他的头发。

丁厌哭肿了双眼,断断续续地说:“你说,我是不是从今往后起,就再也没有家了?”

“不会的。”楚瀛坚决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喜欢你……好像让我变勇敢了。”

“你一直都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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