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餐厅里蒋臣和白静苒还没有回来,唐晓言让我去看看白静苒怎么还没回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白静苒讨论一下先来后到的问题,她觉得我在白静苒之前认识林子峥,所以林子峥是我的。

我不知道唐晓言是怎么生出这样的逻辑来的,但是我知道如果叫来了白静苒,她们肯定是要吵起来的。我不想去找白静苒,唐晓言在桌子底下踹我,踹得我无可奈何了,只得起身。

我来到洗手间门口,还未进去,就听见了蒋臣和白静苒争执的声音,不由得停下脚步。

白静苒和蒋臣在争什么?

洗手间里,洗手台前,白静苒说:“我从来不觉得追求幸福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喜欢了了,就不要错过了她。蒋臣,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为什么不承认你喜欢她?”

蒋臣冷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静苒哼笑一声,说:“海安娱乐公司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吧!我听说,了了的这个剧最大的赞助商是你,你对她当真只是出于朋友之谊吗?蒋臣,你有私心。”

“白静苒,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五年来你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可我过得寝食难安,每一天都在煎熬里度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你知道我从加拿大回来,什么让我最震惊吗?不是城市的发展,环境的变化,也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你居然还在以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她身边,从容地笑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白静苒,你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蒋臣沙哑的声音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我站在门口什么也没有听进去,白静苒的话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旋,海安娱乐公司跟我签约,是因为蒋臣?

这条路,即使在最难熬的时候,我也未曾找唐晓言父亲帮忙,可是蒋臣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当真以为是自己得以被赏识,当真以为自己有了那个能耐,我的剧本能够被拍出来了,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蒋臣安排的。

卫生间里,白静苒道:“我不想提五年前的事情,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应该为未来而活,而不是执着于过去。蒋臣,如果你喜欢了了,就不要错过她。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你照顾她我也放心。”

“白静苒,到底是我有私心还是你有私心?五年前你就在利用我,五年后你还想利用我?了了天真,可是我不蠢,你们和林子峥之间的事情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不要把我扯进去。”蒋臣讽刺地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卫生间门口,我走了进去,呆呆地望着蒋臣和白静苒,他们俩几乎是同一时间扭头看我。

见到我,两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蒋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惊慌地望着我,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白静苒见到我脸色煞白,上前一步,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来。

“了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白静苒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不安地望着我问。

我定定地望着蒋臣,艰难地问:“签约的事情,是你做的?”

“了了……”蒋臣说着,上前想要拉住我。

我脸色骤然变了,转身就走,身后蒋臣急忙追了出来:“了了,你听我解释。”

我脑中乱成了一团,心底的怒火“噌噌”往上蹿。我宁可自己不签约,也不要他暗中帮忙。

餐厅里,唐晓言缠着蓝图嬉闹,一抬头就看见黑着脸疾步走来的我和追来的蒋臣,他俩见状愕然地站起来,问:“了了,怎么了?”

我拎起包包就走,说:“我们走。”

蒋臣从后面追来,脸色难看,我拎着包包坚持要走,唐晓言和蓝图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臣疾步上前,用力地抓住我,说:“了了,你听我解释。”

我用力地甩开他,转身怒目视他,道:“蒋臣,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你,我自己可以办到,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用不着别人帮忙。”

蒋臣道:“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我知道你自尊心强,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可是了了,我想要帮你,为什么林子峥可以,我不可以?他可以办到,我我可以做得比他更优秀。”

“那不一样。”我怒吼一声,愤怒地瞪着他。

他紧锁着眉头望着我,白静苒急匆匆地赶来,站在唐晓言身旁,不安地望着我。

四周的人看过来,好奇地望着我们这边。

我回过神来,纷乱的大脑迅速地整理出思绪来,然后疲惫地低头摇了摇,抬头看他,说:“蒋臣,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可是这条路是我选的,我应该自己走下去。未来这条路就算要铺,也是我自己亲手铺上去,你这样的帮忙对我而言没有半点儿作用。就像是在作弊一样,考出来的分数也是不真实的,不应该这样。所以,以后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谢谢。”说着我转身就想走。

身后,蒋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怒意,他偏执地说道:“那么林子峥呢?他帮你就是对的吗?你说这条路你要自己走,可是你宁可为了剧本去陪林子峥睡觉,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忙?苏了了,我可以帮你,你犯不着那么低三下四地去糟践自己!”

闻言,我如遭雷击,扭头怔怔地望着他,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蒋臣怒声道:“你在林子峥家中住了一个星期,林子峥让叶琳帮你牵线搭桥,你这才得到了徐志刚的指点,我说得有错吗?为什么你宁可那样糟践自己,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你想要成为编剧,我可以让你成为一线编剧。你想要拍电视剧,我就让你去拍,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可是了了,你不该那么对待自己,你这样,何夕知道了会怎么想?”

“闭嘴!”我怒吼一声,失控地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愤怒地望着他,浑身气得发抖。

我从来不知道现实可以被扭曲得这样难堪,在蒋臣眼里,我在林子峥家中的一个星期原来是糟践,是陪睡,他把我当成了什么?

他可以欺骗我,可以和娱乐公司合起来蒙骗我,我都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想要帮我,可是他不该侮辱我。

“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亦从来未曾改变自己。我对自己对何夕,毫无愧色,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可是蒋臣,你不该侮辱我,不要把何夕搬出来说事,你没有资格!”我红了眼睛,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末了,我转身离开,穿过长长的餐厅往外面走去。唐晓言和蓝图慌忙追出来,身后,白静苒和蒋臣怔怔地望着我。突然,蒋臣转身,挫败地一拳狠狠地砸在餐桌上。

【2】

走出餐厅,唐晓言和蓝图追了出来拦住我。

餐厅门口,我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眼泪滚滚而落,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蓝图搂住我,说:“别哭了,没意思。”

唐晓言开车载着我们满城市里乱转,蓝图安慰我不要再哭了,唐晓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不一会儿,她把车开到一所高中学校门口停了下来。学校大门口白炽灯光耀眼,下课铃声响起,上晚自习的学生如潮水般陆续涌出来。

唐晓言打开车门走下去,望着汹涌的学生走神。我和蓝图从车内下来,望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心里突然空****的,一股史无前例的疲惫感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蓝图坐在车头上,低头抽出一根烟来。

唐晓言说:“给我一根。”

蓝图微微低头递给她一根,扭头看我,问:“要不要?”

我摇摇头,仰头望着学校的大门发呆。

耳边是放学后的喧嚣,唐晓言和蓝图并肩坐在车头抽烟。街灯下,蓝图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青烟,凝望着眼前的街灯,良久吐出一句:“真是,没意思极了。”

唐晓言有些烦躁,不耐烦地抓了抓头皮,深深地抽了口烟,说:“我去跟蒋臣说清楚,不晓得他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她说着扭头看我,说,“了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我凝望着学校大门不说话,校门口学生陆续地走出来,他们笑着闹着,脸上洋溢着青春。五年前我还和他们一样,可是五年后,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

我感到疲惫,因为生活就像脱轨的火车,不受控制。我们拼搏着,挣扎着,迷茫着,也不断地失去着,失去我们所剩无几的天真。

我疲惫地靠在蓝图的肩膀上,静静地凝望人渐渐变少的校门口,直到学校大门关起来,我沉沉地闭上眼睛,想着,如果一觉醒来,我们还在课堂上,那该多好。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地方,不断地下沉,四周一片漆黑,悄无声息。我惊恐地叫喊,拼命地挣扎,可是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生活的压力,梦想的压力,感情的纠葛,就像一张张网把我困在中间,不断下沉。

那天回来后,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沉默地改稿。蒋臣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把手机设成了静音,后来白静苒给我留言,大抵的意思就是为蒋臣求情。

我不知道蒋臣是怎么知道我在林子峥家里住了一个星期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事情想成那样,可是这段时间,我谁也不想见。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算是彻底地不问世事,直到马小婉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她说公司最近很缺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杂志社上班,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写剧本,两不误。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八卦地问我跟林子峥怎么样了,然后她就开始数落林子峥工作狂已经成一种病态了。

“你不知道,他这几天不是发烧没有来公司吗?身边都没有一个人照顾,公司里几个哥们也算够意思,大家就商量好轮流去照顾他,结果你知道怎么样吗?昨天,公司里姑娘赵花花拎着熬好的清汤去找他,本来还好好的,可是谁知他吃着吃着突然停下来,呵斥花花上星期排错版,把花花骂了个狗血淋头,愣是把人家姑娘给骂走了。我看啊,再这么下去,估计是要给烧废了。”马小婉惋惜地说。

当马小婉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海里自动勾勒出林子峥喝汤训斥人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马小婉说:“对了,听说你在他家帮忙带了一个星期的小孩,有没有见识过他的威力?是不是很难相处?”

我笑了笑,说:“还好。”

马小婉不信地说:“肯定是不好了,唉,摊上这么个主子真是不知道该好笑还是好气。”

聊了一会儿,马小婉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继续做事,可是敲着电脑,我想起马小婉的话来,然后不由得开始担心,他还好吗?

想着想着,我有些放心不下,干脆换好衣裳拎起包包去找林子峥。

【3】

八月底的傍晚已经有些凉意了,我穿着帆布鞋乘坐公交车来到桦林小区。

走在干净的小区里,四周安静极了,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开了,照亮了前方的路。我站在林子峥家门口,按响门铃,他家里没有灯,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我不由得皱眉,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贸贸然而来有些唐突了,因为也许他根本就不在家。

可是马小婉说他已经几天没有去公司了,这么晚了,如果不是在家又在哪里?

我这样想着,后退一步仰头透着窗户看屋子里面,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可能是不在家里吧。

我这样想着转身想走,突然,门被打开了。我停下来,回头看去,门内,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松松垮垮的样子,脸色憔悴极了,像是没睡醒一样。看见我,他愣了愣,定定地望着我,冷漠的眼眸里慢慢地染上一抹暖色。

突然,他笑起来,沙哑的声音透着莫名其妙的欢喜。

“我饿了。”他说。

小区的街灯下,薄光淡淡,他站在门内,身后是一片的漆黑,白色的衬衣很是抢眼,一脸倦容,看我的眼中一片温暖。

突然地,我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有些心疼。

“想吃什么?”我走进去,就像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从容得没有半点儿不安,“为什么没有开灯?”

我随手打开灯,才发现屋子里乱得简直跟战后现场一样,茶几上是吃过的饼干空盒子,他安静地跟在我身后,说:“什么都可以。”

我打开冰箱,里面几乎已经空了,除了一瓶花生酱,什么也没有了。

还真是干净。

我叹一口气,转身给他熬粥,说:“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了,粥可以吗?”

“嗯。”他应一声,跟在我身后,安静地不再说话。

我拿出锅子淘米加水,然后放在火上煮着,转身看他。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我上前伸手摸去,不由得皱眉:“这么烫,你量过体温吗?”

他说:“没有。”

我顿时无语了,他是个生活白痴吗?病成这样了也不去看医生,简直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让他看着粥,上楼去找药箱,给他量体温。

不一会儿,粥熬好了,他坐在餐桌前吃得有些急。不过是一碗白米粥,他却吃得很认真。

我忍不住说:“你慢点儿吃。”

吃完饭,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客厅里收拾屋子,然后将清出来的满满一袋子垃圾丢了出去,终于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

收拾完,我累得半死,走到客厅打算跟他告别,却发现他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灯光下,细碎的头发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剪影,阴影下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深刻。他的嘴唇很薄,即使是睡着了也是抿紧了的,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好看。

我正看着他,突然,他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我回神,说:“你醒啦,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我先回去了。”

他突然皱眉,抿紧了唇望着我。我起身就走,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停下脚步,头疼地扶额。

拜托,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让我有一种遗弃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

“我明天还会来的。”我说。

我明天还会来的,所以不要用一种被遗弃的眼神看我。

闻言,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于是起身离开。

离开林子峥家里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我往小区外走去,夜风阵阵,吹得人有些冷。我踩着帆布鞋,抱了抱肩膀,头发被风吹开。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我停下来,奇怪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林子峥。

林子峥?

我奇怪地接通电话,问:“怎么了?”

电话那端是一片沉默,没有声音,我奇怪地看看手机,显示正在通话,我于是问:“怎么了?你听得到吗?”

为什么没有声音?是通话器出了问题吗?

我奇怪地想着,突然,电话那端林子峥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呢喃一样。

他说:“你走之后,房子很空。”

我愣住,握着手机呆呆地一动不动,他的声音像一根箭,贯穿我的头颅,让我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里面只有他的声音。

夜静静的,我听见自己不稳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说:“你走了之后,什么都是冷冰冰的。房子很大,很空,食物很淡,没有味道,好安静,就像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时间变得好漫长。”

悠长的小区里,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中间是铺满碎大理石的幽径,身后是那栋造型别致的别墅。我呆呆地握着手机站在那里,身后一个人影笼罩过来,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回头,林子峥握着手机,就站在我身后。

路灯下,他单薄的衬衣在风中凛凛作响,深邃的眼眸里是旋涡一样的暗涌。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耳边风吹得树叶哗啦响,心跳得那样激烈,那样有力。

他听着手机看着我,问:“苏了了,是不是什么病都可以治?那你帮我看看,这里为什么这样空?”他说着抓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单薄的衬衣,我感觉到了衬衣下滚烫的身体,以及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我吓得想要抽回手,他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定定地望着我,突然俯身吻住了我的唇。

一瞬间,心里那片死海般的地方有东西破壳而出,我赫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瞪着他,抵在他胸口的手掌变得滚烫。

他是真实的,可是我宛如做梦。

林子峥亲吻了我?

我猛然回神,推开他后退一步,惊慌地望着他,紧张得不知所措。他幽深的眼睛安静地凝望着我,四周安静到了极点,我下意识地后退着,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开始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喉咙了。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逃。

接着,我咬牙转身,仓皇地逃跑。

身后,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那双握着手机的修长的手缓缓垂下来。

我脑中乱成一团,像要炸开来一样,心跳得格外厉害。

一口气跑出小区,我站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的一幕在脑海中不断地闪过,我尚处于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所以脑中一片混乱。

四周一片寂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快,那样疯。我重重地喘着气,回头看身后,身后是悠长的碎大理石路,路的两旁是整齐的白桦树。

难道说,林子峥他,喜欢我?

【4】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乱得像炸开了锅一样,心跳得格外厉害。

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泡在浴缸里。随着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我怔怔躺在里面,任由脑海放空,再放空。

直到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心怦怦乱跳,望着客厅的方向,心像被绳子提到了嗓子口。

我裹着浴袍从浴缸里出来,光脚来到客厅拿起电话,是唐晓言。

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在来客厅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林子峥。想着如果是林子峥打来的电话,我该怎么回答?

我想只有无言以对了吧!

除了无言以对,我实在是找不出别的办法了。

可是松完这口气,我又莫名地感到失落。

人总是矛盾的,想要,又不敢要,有时候连自己也无法弄明白自己的内心。我不确定我是否喜欢林子峥,可是被他喜欢,我不觉得厌恶,甚至有些欢喜,欢喜中夹杂着不知所措的惊慌。

“喂,干吗?”我接通电话问道。

唐晓言说:“明天出来吃个饭吧,蒋臣想见你。”

我握着手机,陷入沉默中。

说了吧,人是矛盾的。就像现在的我,跟蒋臣高中就是同学,是朋友,我、唐晓言、蓝图、白静苒、何夕,是最要好的朋友。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虽然生气,可是如果因此绝交,我又难以割舍。

友谊,对我们而言,弥足珍贵。

唐晓言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就算是判死刑也应该给他申辩解释的机会。她说,蒋臣并不知道我和林子峥之间的真相,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误会。

我问唐晓言,我跟林子峥的事情是谁告诉蒋臣的。

唐晓言沉默了很久,最后劝我:“了了,算了,都过去了,何必刨根问底?”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眼前瞬间一暗,沉声问:“是白静苒,对吗?”

唐晓言又陷入沉默中,左右为难。

我们四个中间,唐晓言就像个活在童话里的孩子,她把什么都看得不重要,除了感情。她唯恐我们会长大,会改变,会四分五裂,所以她拼命地努力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平衡。

她说,我们是朋友。

可是,朋友不是应该相互帮助的吗?

唐晓言让我想一想白静苒的好,她说再坏的恶人也有善良的时候,再好的好人也有邪恶的时候,多想想别人的好,也就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了。

她说:“了了,算了,都是命,谁叫当初遇见了她?”

我不知道白静苒跟蒋臣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唐晓言让我去见见蒋臣,我答应了。我们失去的已经够多,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轻易地抛弃。

【5】

第二天,我来到约定的咖啡店门口,门外是露天的桌椅,不见唐晓言,只有蒋臣。他穿着宝蓝色的衬衣,卷着袖子,双手握着咖啡杯,望着咖啡怔怔出神。金丝眼镜下双眼微微垂下,显得格外安静。

我走过去,坐下来,他像是被惊醒,抬起头来,见到我笑起来,问:“喝什么?”

“随便。”我说。

他于是抬手叫了服务员过来给我点了杯摩卡。

他握着杯子,薄唇微微抿起,道歉道:“对不起,了了。那天,我不该那么说的。”

这时,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我垂眸拿勺子搅拌着咖啡,淡淡地说:“没事。”

其实过去这几天里,他说的话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我素来不是个擅长记仇的人,何况我跟他是朋友,他做那一切也都是为了我好。

我抬头看他,笑起来,说:“其实话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如果真的觉得愧疚,就请我们吃顿饭吧,从你回来到现在,你都还没有好好地请我们吃一顿饭。”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蒋臣笑道:“好啊,没问题,时间你们定,什么时候都好。”

我笑望着他,说:“可是蒋臣,如果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蒋臣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

我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咖啡,说:“这顿你请。”

蒋臣笑起来,说:“没问题。”

坐在咖啡店门口,遮阳伞下清风徐徐,我跟蒋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着聊着,他突然问:“可是,了了,你跟林子峥是怎么回事?你喜欢他吗?”

提到林子峥,我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脸颊不由有些发烫,心虚地笑着说:“我们是朋友。”

蒋臣沉吟一声,说:“其实那天之后我找人查过林子峥,虽然《绯闻先生》是他创办的,但是他并不是经常在公司,他背后的实力是什么我也不大清楚。这个人藏得太深了,了了,我不建议你跟他来往的。”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去查林子峥。

旋即,我回神,沉默片刻,说道:“蒋臣,你关心我,我很感激,可是我跟谁谈恋爱,跟谁在一起,那是我的选择。就目前而言,我跟林子峥之间什么都没有,但,蒋臣,你知道吗?林子峥总是让我想起何夕。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上次唐晓言开车带我去北戴河玩,我错把他当成了何夕,在街边抱着他哭得一塌糊涂。”我说着抬头看他,静静地说,“没想到回来后,又因为我和你的一顿饭而成为八卦周刊的素材,从而真正结识了他。那之后,我发现,就连相处的模式,我们之间都像极了当初何夕和我。有时候我会产生一些非常荒谬的想法,我想,也许他是何夕派来的,也许何夕并没有死,他只是整容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我同时又清楚地知道,那些只是小说里的幻想情节。何夕是何夕,林子峥是林子峥,A就是A,B就是B。”

蒋臣凝眸望着我良久,问:“你喜欢上他了?”

我说:“我不知道。”

蒋臣低头喝咖啡,紧锁着眉头不说话,我也陷入沉默中。

突然,蒋臣说:“我以为在你心里是没有人能够取代何夕的。”

他这样说着,我有一种背叛了何夕的感觉,头低得更加厉害,握紧了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臣说:“这样也好,活着的人终归是要活下去的。如果何夕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吧!可是,了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林子峥骗了你,或者你已经无处可去,就来找我。就算全世界背离你,我也会永远守护着你,代替何夕守护你。”

我错愕地抬头看蒋臣,惊愕又不确定地望着他,他斯文秀气的脸上露出微笑来,说:“何夕办不到的事情,我想替他办到,可是现在你需要的不是我。”

他的话令我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地响。

时间好像按下了静音键,我惊愕地望着他,有些无法消化他的意思。

蒋臣喜欢的人不是白静苒吗?

可是,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代替何夕照顾我?

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突然想起他回国后见的第一个人是我,而不是白静苒,那个时候我就感到奇怪,直到现在。

我故作夸张地挤出笑来,说:“蒋臣,你不要说这种容易产生歧义的话,你跟何夕关系好我是知道的,你想要以朋友之谊代替他照顾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拜托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搞得你好像喜欢我一样。”

蒋臣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要是跟你说我本来打算娶你的,你会不会吓掉下巴?”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何夕要是知道了,非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揍你个半死。”虽然嘴上这么说了,可是我的心里虚得更加厉害了。

搞什么啊?

蒋臣喜欢我?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喜欢的人不是一直是白静苒吗?

蒋臣朗声笑起来,眼镜下柳叶般的眼睛深沉地凝望着我,说:“开玩笑的,虽然我永远变不成何夕,可是了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何夕。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我希望你明白,有一个人永远在这里,守护你,你可以当这是出于朋友之谊,也可以当我是想要为何夕做点儿什么。”

我笑着说:“何夕有你这样的朋友,此生无憾了。”

蒋臣依旧笑着,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份萧索和悲伤,轻声道:“此生无憾了吗?”

他说着低头拿起杯子,咽下大口苦涩的咖啡。

【6】

蒋臣的一番话,让我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一点儿的心情又开始翻腾不已。

和他分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蒋臣说要一辈子照顾我的时候,我竟然是那么害怕,那么担心,不知道以后两个人的朋友关系要如何自处。可是,昨晚林子峥说着近似表白的话,并且出其不意地吻了我的时候,我是欣喜的。

虽然最后我也慌乱地逃走了,但是,似乎那是因为,我怕面对自己的真心,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投入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中去。

我怕自己真的背叛了何夕。

但是,蒋臣说,活着的人终归是要活下去的。如果何夕在天有灵,他也不会希望我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

一瞬间,心里那片死海般的地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忽然变得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林子峥。

一回到家,我就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怦怦直跳地看着手机上林子峥的号码。我感觉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都在欢呼呐喊,仿佛拨通这个号码,我便能到达我渴望已久的彼岸。

如果我告诉他,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令我感到高兴;如果我告诉他,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如果我告诉他,他让我感到温暖,他会怎么说?

我们会在一起吗?

怀揣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林子峥的号码。

心怦怦乱跳,电话拨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等待,直到电话那端电话被接通,我激动地张嘴,喊出他的名字:“林子峥,我……”

“了了?你找子峥?等一会儿,他刚刚出去了。”电话那端传来白静苒的声音。

沙发上,我握着手机的手顿时僵住,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那些激动,那些忐忑,连带着那些希望,瞬间冷冻结冰,我目光发直,呆呆地问:“白静苒?”

白静苒?

为什么接电话的人会是白静苒?

这时,白静苒的声音再次传来,她说:“了了,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帮你转告他。对了,唐晓言说你跟蒋臣和好了,怎么样?你们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跟你说啊,我觉得蒋臣好像喜欢上你了,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做那么多的事情,除了喜欢,我想不出别的道理。我觉得蒋臣挺好的,了了,要不然,你们俩就在一起得了,反正都是老同学,知根知底,而且蒋臣家境也挺好的,多少姑娘求之不得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白静苒的这些话在我听来格外刺耳,我有些生气,不,是愤怒。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愤怒,也许是因为她说的这些话,也许是因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正拿着林子峥的手机跟我说话。

为什么林子峥的手机在她的手里?

为什么接电话的偏偏是她?

我握紧手机,隐忍着,胸膛里一阵一阵地绞痛,我问:“白静苒,你是不是喜欢林子峥?”

白静苒轻声笑起来,坦诚地说:“是。”

她的回答令我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逃一般地飞快地挂断了电话。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想要质问白静苒,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每一次她选择的人都是我所喜欢的?

何夕是这样,林子峥也是这样。

可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被我自己掐灭了,谁都有追逐的权利,爱情本来就是一场竞技赛。林子峥不是属于我的,她有争取的权利。

只是,我不开心,不甘心,可是又不知所措,除了逃避没有办法。

那天,我像失了魂一样在屋子里乱转。后来,我打开了电脑,可是看着里面的文档,视线变得恍惚,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然后,我只好抱着薯片,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是电视里的人哈哈大笑着,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只知道茫然地望着电视里的人。

我悲观地想,也许,林子峥已经和白静苒在一起了。可是,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幻觉?或者是一场梦?

还是说,仅仅一晚上的时间,他就选择了白静苒?

我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击败了,整个人变得更加没有精神,萎靡不振。

因为在乎,才会变得患得患失,就像现在的我。

当夜幕渐渐笼罩这座城市,寒冷一寸寸侵袭而来,我像失去水分枯萎的花蜷缩在**,静静地望着眼前。黑暗的影子渐渐从窗外爬进来,吞噬房间。

我坐在一片黑暗中,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都是关于他。

我想,蓝图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逃兵。

我沉沉地闭上眼睛,感觉很冷,却只能用力地抱紧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

空寂的房间里寂静得只剩窗外呼啦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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