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葬前夜2

敛骨人笔记

过了许久,阎七娘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胖墩,并非是七娘不肯教你,而是祖师爷不赏你这碗饭啊!”

“凭啥呀?唐文能学得,我也能学得!”胖墩一听这话,顿时眼圈红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前来观礼的周镇长也有些不解,连忙问道:“七娘,这是何故啊?”

阎七娘摆了摆手,说道:“镇长不必多言!行有行规,门有门训,胖墩这孩子不适合做敛骨师行当。”

老齐夫妇本打算替胖墩求情面,可一瞧阎七娘态度如此坚决,生生把求情的话咽了回去。虽说他们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但猜想阎七娘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便把胖墩拽到自己身旁安慰了起来。

“七娘,您是不是嫌我愚钝呀?胖墩脑子虽笨,但却懂得尊师重道。您就收下我吧,我保证不会给您抹黑丢脸。”胖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

阎七娘连忙上前扶起胖墩,有些不忍地说道:“傻孩子,七娘疼你还来不及,岂会嫌你愚钝?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从未听阎七娘讲过敛骨人收徒的忌讳,所以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将胖墩拒之门外。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早已摒弃了对胖墩的芥蒂,甚至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看待。此时见胖墩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心中也有些难受,只得上前把胖墩拉到一旁,再伺机开解。

阎七娘无暇顾忌胖墩,只是先替唐文取下了指骨。我见这唐文平日里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想到他颇为硬气。在整个取骨过程中,他疼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可就是一声不吭,让我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晚上,我趁阎七娘炮制断骨的时候,便问起了胖墩被拒的原因。可是阎七娘却三缄其口,干脆不答理我这一茬。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阎七娘的脾气,她要是不想说,无论怎么问都是白费力气,我只得在心中连连感叹胖墩与我们有缘无分。

两天过后,阎七娘便把从唐文手指上取出的断骨连同一只狼牙串成了一条骨链,送给了唐文。唐文也给阎七娘行了拜师礼,每天都会来阎七娘这里学习敛骨之术。巧巧善做女红,便在家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手艺活,然后送到镇里的铺子中寄卖。

有时候,胖墩也会来院中找我和唐文玩耍,如果恰逢我和唐文跟着阎七娘学习敛骨之术,他便带着骨头躲到一边去玩耍。阎七娘也不怕胖墩偷听,该怎么教还是怎么教。等教完之后,她会留下胖墩吃饭。胖墩倒也不客气,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过了一段时日后,镇上的一户人家突然找上了门。这户人家的男户主姓韩,四十多岁,在镇里经营酒铺,平常酒量又不错,大家就给他起了一个“韩三斤”的诨号。谁也不知道这韩三斤是否真有三斤的酒量,但他家卖的酒却是又香又醇,而且从来都不掺水,所以镇里的乡亲都愿意去光顾他的铺子。

阎七娘虽不喝酒,但曾在镇里见过韩三斤,见他登门来访,便让他到院中落座。韩三斤寒暄了几句后,便提了提手中的几包点心,说道:“贸然登门,多有打扰,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韩掌柜不必客气,有什么事直说便是。”阎七娘推却不过,只得收下这几包点心。

韩三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阎七娘说,我家中近日发生了一件怪事,自从前些年家父病死后,我就在家中给他老人家请了一尊长生牌位,每天都用奉香宝蜡供奉着,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供奉一些祭品。这个习惯数年来如一日,从未断过。可是近几日,这供奉的奉香宝蜡被点燃后总会突然间熄灭,就连长生牌位也会跟着莫名其妙地倒掉。我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邪门的事情,便想请阎七娘给我拿个主意。”

听完韩三斤这番话,我和唐文都不禁有些吃惊。原本我俩正在院中练习腿脚功夫,一见韩三斤来访,便竖着耳朵偷听起来,却没想到韩三斤的家里竟然会发生如此蹊跷的事情。不过这韩三斤的胆子倒是蛮大的,要是换做一个胆子小的事主,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吓趴下了。

“不知韩掌柜的父亲去世多久了?生前与韩掌柜相处得如何?”阎七娘想了想后说道。

一听阎七娘这么问,我便猜到这个问题与长生牌位有关系。因为一般在家中供奉长生牌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孝子贤孙,专为悼念亲人所立;另一种则是大逆不道的人,专为安心**所立,实际上也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韩三斤极为诚恳地说道:“家父逝世至今已有八年了。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我不敢自称是孝子,但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没有亏待过他,咱从来不做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下作事。可以说,我和家父相处得极为融洽。唐文就是在我们镇上长大的孩子,您可以问问他,我韩三斤这些年在镇里的名声如何。”

“七娘不必存疑,这韩大叔的确是我们镇里出了名的孝子。”唐文点了点头,插了一句。

“韩掌柜,既然如此,那就先去你家里看一下吧。”阎七娘摆了摆手,示意我和唐文也一同前往。

在去往韩三斤家的路上,唐文显得很兴奋。阎七娘告诉过他,想要学好敛骨这门手艺,并非靠死记硬背就行,而是要在不同的敛骨过程中积累经验。这是他自拜师学艺以来接触的第一个事主,自然是百般期待。而我对韩三斤家中的蹊跷事情并不太感兴趣,这压根就不是敛骨人的活,阎七娘能够接管此事,也是看在同住在一个镇子里的情分上。

我们到了韩三斤家中的正堂,便瞧见了摆在一张八仙桌上的长生牌位。这个长生牌位是用胡桃木雕刻而成的,上面印有韩三斤父亲的名讳。长生牌位一旁摆着瓜果梨桃之类的供品。另外,八仙桌的正中位置处还摆着一个插摆奉香所用的香炉,这香炉内的香灰足有半尺厚,是长时间奉香后留下的痕迹。由此看来,韩三斤倒是没有说谎,也未曾断过供奉的香火。

当着阎七娘的面,韩三斤再次点燃三支奉香插到了香炉之中。可还没烧完半炷香,这三支奉香便突然一同灭掉,随即八仙桌上的长生牌位也抖了几下,然后扑通一声倒下了。

韩三斤一脸无奈地说道:“阎七娘,您都看到了吧,就是不点奉香的时候,这长生牌位也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突然倒下,吓得我们全家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阎七娘皱了皱眉,说道:“这长生牌位跌倒的时候总是朝前方吗?”

“说来也奇怪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每一次跌倒的方向都是朝前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经阎七娘这么一问,韩三斤倒也想起了这回事,便连连点头称道。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怕是与你家亡故的老爷子有关系。”

韩三斤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您是说家父?这不能吧,家父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子孙能够安居乐业,又岂能用这种方式来打扰我们呢?况且家父生前死后,该尽的孝道我都已经尽到了,他老人家又何苦来吓我呢?”

“韩掌柜,我对你的孝心未曾存疑,倒是这阴丧骨祭之中有些忌讳,非是一般寻常人家能懂的。如果方便,我想去你父亲的坟冢处看一看。”阎七娘安慰着说道。

“成!我这就去套马车。”韩三斤见阎七娘说得在理,便一口应承下来。

韩三斤父亲的坟冢距离元宝镇不足五里,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坟冢修得十分体面,不但有精磨的石碑刻以名讳,而且在坟冢的顶部还砌了一层青砖石瓦。这些青砖石瓦原本并不稀奇,但是其上雕刻的花枝蔓藤却极为漂亮。此冢虽没有富贵之家的坟冢宽大,但也丝毫不失气派之势。

“这都是近两年才修起来的。前些年,我一直想修,可手里没有闲钱。直到这两年买卖日益兴旺,才陆陆续续地修至完善。说实话,给老人修坟冢,我图的不是气派,就是想让老人家住得舒服一些。”韩三斤指了指石碑和青砖石瓦说道。

阎七娘四处观察了一番,缓声说道:“这块坟地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又有茂林遮风,实在不是埋骨的好地方。你当初怎么会把坟冢设在这种地方呢?”

“不瞒您说,前些年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家父逝世的时候,我也请不起先生选吉地,我看镇里的人大都在这边修坟,也就跟着把坟址定在了这里。”听阎七娘这么一说,韩三斤的脸色不禁一变。

阎七娘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下葬的时候选的是什么材质的木棺吗?”

韩三斤挠了挠头,说道:“当时我找遍了镇里的人家,凑钱给家父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材质好像是鹅掌木,对,就是鹅掌木!价格比一般的棺木贵得多。”

阎七娘摇了摇头,说道:“鹅掌木倒是好材质,但是宜腐烂,喜招虫蚁。选这种棺木下葬,就必须在坟冢内用砖墙砌壁。当年你可曾在坟冢中修过砖壁?”

“倒是不曾修过。一来手里没有钱,二来根本不知道有这种说法,就直接挖了坟冢下葬了。”韩三斤越听越惊,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

“坟冢低洼渗水,常年吹不着风,棺木又喜招虫啃蚁咬,尸骨如此被扰,岂能不生事端!”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呀?阎七娘,您可得帮帮我呀!倘若家父无法安葬,我岂不是愧为人子?”韩三斤连连拽着阎七娘的胳膊,着急地说道。

“韩掌柜,你先莫急,待我先测测这坟冢中的尸骨是否安好。”阎七娘一时挣脱不开,只得劝了劝韩三斤。

我与韩三斤不熟,也不好上前相拽,只得给唐文使了个眼色。唐文顿时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拽着韩三斤说道:“韩大叔,您尽管放心,七娘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不管您的事。您先跟我到一旁平复一下心情,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给七娘添麻烦了。”

韩三斤一时失控,被唐文这么一拽,才感觉到自己的冒失,连连给阎七娘作揖赔罪。阎七娘也不与他计较,反而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又转身对我说道:“骨郎,摆祭坛,探棺,测骨。”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