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第二天外面下起了大雨,一夜间突然降温了,我盘膝坐在客厅里写稿子,抬眼看见电脑右下角的日期,原来已经是九月了,秋天来了。

中午的时候,雨小了下来,我撑伞去画室。

走到半路,唐晓言的夺命追魂电话又追过来了,电话那端她火急火燎地叫着:“了了,救命啊,我爸让我去相亲。”

我本来心情不佳,但是听到她这样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每个女孩子都长着一颗八卦的心,比如我。我们四个中间唐晓言一直活得跟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天真得不谙世事,很难以想象唐晓言相亲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不亚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吧。

“恭喜啊,把握机会,抓紧推销自己。”我幸灾乐祸地说。

唐晓言气得咬牙切齿地说:“苏了了,咱能别幸灾乐祸吗?你在哪里?”

我说:“去画室的路上,干吗?”

“去什么画室?跟我干活去,在家等着我,我马上过来。”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街上,我撑着伞,望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一阵出神,然后转身,背着包包回家。

我没有上楼,直接在楼下等了一小会儿,唐晓言就开着车子驶了过来。

车内,她穿着背带裤,戴着鸭舌帽,伸出头来对我说道:“了了,上车,跟我去勘查敌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胜利的把握。”

我钻进车里,问:“你这是要去远征啊?”

“去打仗。”她说着就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唐晓言的老爸给她安排了一个杰出青年,让她下个星期去见一面。唐晓言觉得她爸的脑子一定是被猪油给堵住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亲,真要是奇货可居的特优品种,又怎么会沦落到相亲?

我说:“你这话有歧义啊,说得好像相亲的人都是处理不出去似的。”

唐晓言说:“别人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爸手里的肯定是处理货,他这人打小就喜欢贪便宜。”

我顿时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啊?

唐晓言开着车往三环跑去,车到三环又开始堵了。唐晓言拉下车窗来,我们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长龙感慨,中国GDP每年都在增长,人民都在奔小康,可是在奔小康的这条路上什么时候能不堵才是真。

唐晓言又打开了音乐,还是那首儿歌《两只老虎》。当初买车的时候就是这首歌,买回来后就一直不晓得怎么换。就这样,这首歌伴随我们大半年。

路上堵成一条龙,车里的歌声欢快清脆,我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

突然,唐晓言激动地扯了扯我喊:“了了,你快看,白静苒和林子峥。”

闻言,我猛然扭头,顺着唐晓言手指的方向看去,对面逆向行驶道上,林子峥开着那辆大黄蜂,白静苒坐在他身旁,两人谈笑着。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是卷着的,握方向盘的手腕上戴着块黑色的机械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们隔着一条宽宽的马路,他们在那边,我们在这边。

唐晓言见状从车内伸出半个身子来,朝白静苒拼命地招手,喊:“白静苒!”

她大叫着,终于引起对面的注意,车上白静苒偏头,看见唐晓言,冲她挥了挥手,笑起来。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望着白静苒和林子峥,心里堵得厉害。

对面,大黄蜂上,林子峥扭头看过来,依旧是从前那副淡淡的表情,从容镇定,沉稳内敛,令人无法看透。

这时,对面车流开始走动,林子峥开车离开,唐晓言于是钻了回来,激动地抓住我叫起来:“我说得没有错吧,白静苒果然是喜欢林子峥,都上了林子峥的车了,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绝对是喜欢林子峥,我说得没错。”

我被她抓得手臂有些疼,心里莫名地觉得难受,一阵一阵地刺痛,脸上却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抽回被她抓着的手说:“谁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管她的。”

这时路已经畅通,唐晓言开车离开,一边开一边说:“可是了了,你真的不喜欢林子峥吗?”

我沉默不语,扭头看窗外。

唐晓言见状顿了顿,认真地说:“了了,如果你喜欢林子峥,我就去跟她说,白静苒这么做是不道德的。当年何夕是这样,现在林子峥还是这样。了了,就算是感情也是需要争取的。”

我垂头沉默不语,争取吗?

我要去争取吗?

唐晓言见我还是不说话,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说:“苏了了,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一如当年,当白静苒告诉我,她喜欢何夕的时候,我傻了,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争取,于是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我觉得我不是白静苒的对手,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不是白静苒,我做不到去争去抢去战斗,我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样的关系,因为我们是朋友。

【2】

唐晓言带着我跑到了白马公司楼下,她把车停好后就从包里取出两副墨镜,随手递给我一副,自己一边戴着另一副墨镜一边往楼下走,伸手对我说:“来,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你要干吗?”我不解地把手机递给她,却见她飞速地按下一个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对方接了电话后,她脸上挂着假得跟面具一样的笑容,细着声音发出乖巧的声音来:“孙先生,您好呀,我们这里是申通快递,有您一个很重要的快件,需要您下来签收一下。我在您公司楼下,您能下来吗?”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唐晓言笑吟吟地说:“好的,我就在楼下等着您。好的,麻烦您了。”说完她挂断电话,手机递给我,望着大厦的大门说,“等着看好戏吧,我爸给我介绍的就是这个孙岩,我倒要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我说:“可是你这样不是打草惊蛇吗?要是被他认出来了,你怎么跟你老爸交代?”

唐晓言低头从包包里翻出一个包好的盒子来,递给我说:“所以我让你出马啊!”

接过盒子,我奇怪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该不会是炸药吧?”

唐晓言一拍我的脑门,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是我爸买给他女朋友的钻戒。”

“唐晓言,你不是吧?你老爸买的钻戒你拿来这么玩?要是被你老爸知道了,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吓得立马把盒子塞回她手里。

“别磨磨蹭蹭了,跟他的损失相比,我损失的可是一辈子。想要把我处理出去,没那么简单。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痛快了,他也别想安逸。”唐晓言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她爸是她的革命对象一样,是敌人,是对手,势不两立,不可言和。

我就没有见过哪对父女关系是这样的,从我认识唐晓言到现在,不管她做什么她老爸都看不顺眼。同样的,不管她老爸做什么,她都看不下去。

这对父女简直就是一对冤家。

“就不能拿别的东西吗?这本下得也太大了。”拿着唐晓言的东西我不死心地说道。

没想到我苏了了这辈子拿的最有钱的东西居然还是唐晓言偷来的。

正说着,唐晓言望着公司大门,突然推了我一下,说:“快过去,他来了。”

我扭头看过去,只见白马公司楼下一个着商务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环顾四周,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我的手机于是响了起来。

唐晓言装模作样地转身眺望天边,随着手机铃声,他扭头看过来,见到我,挂了电话,走过来。

“过去呀。”我身后,唐晓言压低声音催促道,恨不得一脚把我踹过去。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把东西递给他,问:“孙先生?”

孙岩长得斯文,皮肤小麦色,健康性感,有点像古天乐。

他笑着说:“你是快递?怎么看着不像?”

我微笑着说:“因为今天休息,所以做兼职,帮忙送一下了。这是您的东西。”我说着举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他接住。

他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目光落在唐晓言身上,又回到我身上,问:“我能拆开吗?”

我慌忙说:“当然可以,这是您的东西。”

说着,我转身就走。

身后,孙岩已经拆开了包装,取出里面的钻戒盒,叫住了我。

“等等,你是不是送错了?我没有买过这个。”孙岩打开戒指盒,举着里面的钻戒对我说。

我故作诧异地问:“什么?不是您的东西吗?可是这上面的收件人的确是您啊。”

孙岩笑起来,抓起我的手,把戒指塞回我手里,道:“不是我的。”

他说着看一眼唐晓言,转身离开。

我奇怪地望着他,又回头看看唐晓言,心里有些发毛,跑到唐晓言身边说:“喂,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啊?刚刚一直在看你呢。”

唐晓言闻言立马摘下墨镜,叫起来:“不是吧,我都这么打扮了,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我说:“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不然他为什么会一直看你?别玩了,唐晓言,大家都是成年人,都不是傻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就直接跟你爸说清楚吧!他是你爸,父女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唐晓言说:“说得清楚我就犯不着这么遭罪了,说得清楚的那是别人家的爸,说不清楚的那才是我爸。我跟他简直就不是一个种族的,语言已经无法交流了。”

我摇了摇手里的戒指,问:“现在怎么办?”

唐晓言把戒指丢回包包里,拿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说:“还能怎么样?给蓝图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叫上白静苒。”

唐晓言打通了蓝图的电话,告诉她,晚上一起吃饭。之后,又给白静苒打了过去。白静苒说晚上有课,没时间。

唐晓言声音顿时变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就算是请假你也要来,有些话咱们要当面说清楚。”

电话那端白静苒沉默很久,最后说:“好。”

我问唐晓言干吗一定要白静苒过来,说不定她真的很忙呢。

唐晓言说:“我知道你不想见到她,但是有些话说穿了比闷在心里强。白静苒不能那样对你,你不能这样胆小。苏了了,有些东西你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沉默着说不出话来,我不是唐晓言,无法做到没心没肺,即使我不想见到白静苒,可是我们终究是朋友。我们之间,是她抢了我的东西吗?

不是,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只有该来,或者不该来。

唐晓言拍着我的肩膀,望着我认真地说:“了了,你不敢要的东西,我帮你争取;你不敢说出口的话,我帮你说。不要害怕伤害别人,而把伤口留给自己。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样的人才是最残忍的人。我们应该学着为自己而活,像白静苒那样,自私一点儿,凡事多为自己争取。”

然后,她就拉着我跑去附近的国际贸易广场,把她爸的戒指给卖了。珠宝店里柜台前服务员谨慎地鉴定开价,十五万的戒指她卖了十万,然后一口气买下了整场的电影。

【3】

空****的电影院里,我们俩坐在最中央,在黑暗中吃着爆米花。荧幕上的光影在我们身上闪烁,“咯吱咯吱”的爆米花声中,荧幕上的男女主人公演得情深似海,然后唐晓言说:“了了,我爸这次是来真的,他要结婚了。”

我抓爆米花的手停下来,扭头看她。

她像平常一样看着电影,吃着爆米花,荧幕上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我看清了她的表情,安静中带着绝望。

她说:“了了,我想我妈了。我不明白,生活这么美好,她为什么要死?那种富婆的生活多少人梦寐以求,就说我爸现在的女朋友吧,才29岁呀,比我只大四岁,她拼了命地讨好我爸,为的还不是这种衣食无忧、大把挥霍的生活吗?可是你说,为什么我妈就不愿意过下去呢?这么好的生活,她为什么要走呢?”

我沉默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唐晓言八岁的时候,她妈妈就去世了,那是她最灰暗也最绝望的日子。她跟她爸的矛盾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八岁那年起,她就没有了母亲,然后以战士的姿态跟她爸抗争到现在。

唐晓言说:“是不是因为没有人疼爱她,所以她觉得累了,于是就躲到另一个世界休息去了?”

“别说了,唐晓言。”我打断她的话,“过去的都已过去,活着的还要继续,人要往前看,不要总是活在过去。这是五年前你说给我听的,我听进去了,所以唐晓言,你也要往前看。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权利,比如你爸,比如我们。”

我明白唐晓言为什么会以那么低廉的价格把戒指给卖了,因为戒指的价值几何她毫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爸要跟别人结婚了。

可是,现实不会因为她孩子气的任性而改变或者扭转,她能卖掉一百只戒指,她爸转身就可以买回一千只戒指。别人的生活我们无法改变,这是不可否认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唐晓言疲惫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安静地望着荧幕,说:“了了,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我抱住她。

电影院的大厅里,两个单薄的身体依偎在一起,在沉默中相互取暖。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外面又下雨了,温度变得很冷,我们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商场楼下冻得瑟瑟发抖。唐晓言只好给蓝图打电话求救。

不一会儿,穿着精致的套裙、踩着高跟鞋的蓝图就拎着两把伞远远地走过来。

看见这样的她,我跟唐晓言顿时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唐晓言围着她团团转,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说:“不错呀,蓝图,现在都换行头了,这身套裙挺贵的吧?”

蓝图不以为意地说:“这年头,要在职场上打拼,拼的不光是脑子,还要学会包装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晓言笑起来,说:“走吧,我的车停在停车场呢。”

说着,她接过蓝图手里的伞,我们三个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唐晓言开车带我们去“春暖夏日”吃私房菜。那里的老板是个德国人,在“脸书”上结识了一个中国女孩,立马坠入爱河。但是他们相恋三年,却从未见过面。于是,他在北京的胡同巷子里租了一个小店面,以她的网名开一个小店,卖一些小玩意儿,做一些私房菜,等一个还未到来的人。

早在读大学的时候,那里就成为了我们四个聚会的地点。毕业后,大家就很少再去那里了。

路上,蓝图告诉我们,她从助理做到设计师了,也搬家了,从几个人合租的隔断间搬到市区最好的地段。那里宽敞繁华,干净漂亮,她再也不用活得像老鼠一样了。

本来是扬眉吐气的事情,可是说到这些,蓝图的脸上现出疲惫的神情来。

车穿过市区,最终来到学校附近的“春暖夏日”,我们三个推门陆续走进去。

随着门被推开,门上的风铃被拨动,发出清脆的声音。老板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是我们,便笑着用口音十足的普通话说:“好久不见,你们的朋友已经在里面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嗯,老规矩,谢谢啦。”唐晓言笑着往楼上走去。

我们三个陆续上了楼,白静苒坐在窗边,看见我们,她招手笑起来,喊:“这里。”

我们三个走过去,蓝图坐在她身旁,我跟唐晓言坐在对面。

白静苒笑着说:“菜已经点了,还是老样子。”说着,她的目光落在蓝图身上,说,“不错呀,蓝图,这样穿挺好看的。”

蓝图笑了笑倒下去,躺在椅子上环顾四周,说:“这里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

这里收藏了我们所有的回忆。

【4】

大学四年,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根据地。蓝图失恋,唐晓言过生日,白静苒复习备考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承载了太多的过去,所以才格外亲切,令人怀念。

唐晓言一脸没睡好地说:“我困死了,去倒杯咖啡,你们谁要?”

蓝图说:“我。”

唐晓言看我和白静苒,我摇头,白静苒微笑着说:“我也不喝。”

唐晓言起身去倒咖啡,结果,没一会儿,她就端了四杯咖啡过来。

她说,她太了解我们了,每次说不要,到最后还是让她再跑一趟。

四个人围着桌子喝着咖啡,唐晓言开始缅怀过去,从我们高中说到大学。让我感到诧异的是,连自己家保险柜密码都懒得记的唐晓言居然会把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么清楚。

她正说着,白静苒突然语气不太好地打断她的话,说:“唐晓言,别扯这些了,开门见山吧!你让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气氛一下子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扯了扯唐晓言,示意她不要说。

可是唐晓言甩开我,看着白静苒,说:“好吧,忆苦思甜的前戏咱们也就省了吧!我就开门见山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跟蒋臣胡说八道,让蒋臣以为了了跟林子峥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静苒看着我,说:“蒋臣回国后第一个见的人是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愣了愣,不解地看着她。

白静苒笑了笑,说:“苏了了,你一直没有发现吗?蒋臣喜欢的人是你。”

我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可能,蒋臣喜欢的不是白静苒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追求的不是白静苒吗?

“怎么可能?蒋臣喜欢的明明是你。”唐晓言大声说道。

白静苒哈哈笑起来,轻蔑地瞟我们一眼,说:“看来你们是真的没有发现呢,我该说你们单纯呢还是愚笨呢?你还记得蒋臣跟何夕打了一架的事情吗?”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以为何夕他们打架是为了白静苒。

难道不是吗?

难道那次打架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因为你,蒋臣才和何夕打了一架吗?”我说。

白静苒说:“那天你生日过后,蒋臣找你要我的电话号码,你知道他要我的电话号码做什么吗?他想要撮合我和何夕。他知道我喜欢何夕,希望同我联手,让何夕离开你。我们都知道你喜欢何夕,他也知道,所以当他看见我对何夕有意思时,他动了心思。是何夕告诉你,他是为了我才跟蒋臣打了一架的吗?呵呵,其实不是,那一架,是因为你。苏了了,蒋臣喜欢了你这些年,不比你喜欢何夕少,可是,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她,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唐晓言和蓝图也傻掉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蒋臣喜欢的人居然是我。

难怪,难怪那个时候他约见的第一个人会是我,难怪那些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同白静苒联系过。难怪那天他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喜欢我。

唐晓言表情奇怪地看着我,她也没有想到蒋臣会喜欢我,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白静苒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想今天你们叫我来,蒋臣不是重点吧?”

唐晓言回神,扭头看她,再次问:“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林子峥?”

白静苒说:“是。”

这样的答案虽然我早已经知道,可是听她亲口承认时,我心里堵得更加厉害了,垂着头大口地喝一口咖啡,陷入沉默中。

唐晓言生气地说:“可是,你知不知道了了喜欢林子峥?”

白静苒讽刺笑起来,扭头看我,说:“苏了了,为什么每次这句话都是唐晓言帮你说出口的?你的骑士可真多啊!每次都有人帮你冲锋陷阵,你喜欢林子峥?怎么,你喜欢就不允许别人喜欢了吗?我说过,感情的事谁都有竞争的权利,不要说你跟林子峥没有什么,就是有什么也无所谓。决定权不在你手里,在林子峥手里。”

闻言,我手指有些发凉,抬头看白静苒。

唐晓言怒声呵斥道:“白静苒,你还有没有人性?何夕死后,了了一直孤单一个人,好不容易遇见林子峥,她才重新敞开心扉。你说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非得选林子峥?何夕是这样,林子峥是这样,为什么你总是喜欢抢了了的东西?”

她一言既出,白静苒脸色顿时变了,说:“因为何夕死了,因为她是受害者,因为她比我可怜,所以我就要牺牲自己成全她吗?是,她是喜欢何夕,她是失去了何夕,她是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可是我呢?我也喜欢何夕,我的喜欢没有比她少半分,可是就算到死何夕也不属于我。你们觉得苏了了可怜,可是她至少拥有过,可是我呢?我一无所有,我已经失去了何夕,我不想再次失去我所喜欢的,我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她说着,声音突然提高,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们,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唐晓言没想到白静苒会振振有词地反驳她,她顿时火了,厉声说:“就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不应该这么对了了。别人怎么对你我不做评价,可是这些年来,了了对你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林子峥吗?”

白静苒再次哈哈笑起来,讽刺地看着我们。

她笑得那样放肆,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浑身发抖地扶住了额头。

唐晓言被她笑得眉头越皱越紧,怒声打断她:“你笑什么?”

白静苒还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看着我们,讥讽地说道:“朋友吗?你们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唐晓言,你敢扪心自问,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高中的时候,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吧?那个时候我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所有,你们其实打心底里瞧不起我,还说什么朋友?虚伪不虚伪?”

“白静苒!”唐晓言真的生气了,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她说,“你再说一遍。”

白静苒猛然抬头看她,厉声道:“我为什么不敢说?说什么四姐妹,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过朋友?蓝图聪明,你跟苏了了都喜欢她,而我呢?你们什么时候喜欢过我?说什么朋友,可是你们何尝以朋友之道对过我?就连最起码的平等也没有。每一次,我和苏了了吵架,你们总是帮她说话,维护她,可是我呢?你什么时候为我说过一句话?当年我也喜欢何夕,凭什么要退让的就是我?为什么你不能让苏了了把何夕让给我?跟现在的苏了了相比,那个时候我失去的是整个世界,爸妈离婚,我被全世界都抛弃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可怜?为什么不让她把何夕让给我?”

唐晓言气得浑身发抖,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蓝图闭上眼睛,摸出一根烟来,倒在椅子上抽烟。

我握着杯子的手颤抖,脑中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声音: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想要这样。

不要吵架,不要吵,我不要林子峥了,我们不要吵架,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耳边白静苒的声音还在传来,她说:“六年前你让我把何夕让给她,六年后你让我把林子峥让给她,为什么你不让她把林子峥让给我?为什么每一次我们四个中间,如果非得有一个人受伤,被踢出来的永远是我?你们有把我当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公平地对待我?你们什么时候能待我如待苏了了一样?唐晓言,你们不公平,你们不配跟我说‘朋友’两个字。”

“白静苒!”唐晓言怒而一耳光甩去,声音清脆响亮,我震惊地抬头,没想到唐晓言会动手。

“唐晓言!”我急忙站起来拉住她。

唐晓言怒声说:“我们没有把你当朋友?高中那年你被人跟踪,是谁不要命地帮你追踪?你爸妈离婚,是谁整宿整宿地陪着你?你想要吉他,是谁做了三个月的兼职给你买的吉他?就算全世界都背弃过你,可是她,她苏了了何曾对不起你?”

她指着我,怒声质问白静苒。

白静苒扭头看我,眼中是倔强的不认输。

她讥诮地笑着说:“难道我就没有付出过吗?高中的时候,我穷得几乎辍学,可是我照样想办法送你们礼物。你们只要一个电话,就算病得半死我也会爬过去,就算心里再不开心,我也会陪着你们笑。不要把自己说得很伟大,我只是敢于争取而已,苏了了,你自己没有勇气争取,凭什么要全世界对你拱手相让?躲在别人背后很光彩吗?”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沉闷钝痛得难以呼吸。

我紧紧抓着唐晓言,扭头看白静苒,然后就红了眼睛。

我难过地问她:“你跟林子峥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你喜欢谁也与我无关,不管你怎样去争取,我尊重你,可是白静苒,我就想知道,这些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或者一瞬间,你有没有因为我而顾忌过?”

安静的小楼里音乐淡淡地飘扬着,我红着眼睛望着她,等一个答案。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在乎过我?她有没有因为我而顾忌过?她有没有担心过我?

白静苒坐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良久,她才抬头看我,说:“我只知道,我想要得到的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感情也不外乎如此。既然你喜欢林子峥,我也喜欢他,那好,大家公平竞争。”

“跟林子峥没有关系,我就想知道,在你心里,我们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你有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过?”我松开唐晓言,上前一步逼问道。

白静苒起身,看着我,说:“苏了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关系是纯洁的。友谊?朋友?那不过是一个个名词,是一种假象。你问我在我心里你们到底是什么?是朋友,可是在我的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朋友,是我自己。你说我自私也好,没有良心也好,我为自己活着,我没有错。”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怔怔地望着桌面,手脚冰凉,颤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住。蓝图眯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来,唐晓言扭头不安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

最后,她轻声问:“了了,你还好吧?”

“我想回家。”我喑哑着声音,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这顿饭到最后还是没有吃,唐晓言送我回家,蓝图坐在我身旁,从“春暖夏日”出来后她就一直在抽烟,一直沉默不语。

【5】

车入小区里,我下车回家,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中混乱得很。

唐晓言担心地问:“了了,你还好吗?”

我恍恍惚惚地走着,对于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问了第二遍,我才停下来,茫然地问:“啊?你说什么?”

蓝图见我这样,不由得皱眉,打开车门走下来,踩着高跟来到我面前,问:“苏了了,自己想要的要自己去争取,她没有义务退让,她有竞争的权利,你明白吗?”

我心里一阵酸痛,哑着声音说:“我明白。”

“她天性自私强势,这是她生活的技能,就算不是你,换成是别人,只要是她想要的,她照样会去抢夺,你明白吗?”她又问。

我说:“我明白。”

“每个人的世界观都不同,有人把感情看得很重,有人觉得感情只是相互取暖、驱赶寂寞的工具。你珍重的人别人未必珍重,在现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什么是不变质的。就算是罐头也有保鲜期,何况是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正确的方式,你明白吗?”她又问。

可是这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哭出了声,一边呜咽一边含糊地说:“我不明白。蓝图,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变?为什么我们的友谊就不能天长地久?我们明明是那么要好,我们不是朋友吗?我知道她善于争取,她喜欢林子峥就让她喜欢好了,哪怕她喜欢何夕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跟她公平竞争。我只要她站在我身边,笑着喊我一声‘亲爱的了了’。我只要她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事实不就是这样吗?我们从高中到大学,到现在,我们四个人不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吗?”

“唉!”蓝图叹了一口气,说,“每个人都会长大,没有人能永远活在童话里,白静苒她只是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决定。”

“可是我们是朋友啊,我们明明是好朋友。”我哭着问蓝图,我们明明是朋友,为什么她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我们?

是的,没有人能永远活在童话里,每个人都会长大。可是,当你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把心剖开给了她,却发现在她眼里,那样的真心一文不值,那种心情不是屈辱,不是不甘,不是愤怒,是疼。

是纯粹彻底的疼啊!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也许偶尔会相互计较,相互嫌弃,可是我们同样也相互帮助,相互取暖,在磕磕碰碰中把彼此放在心上。

因为我们是朋友,这座城市才值得留恋;因为我们是朋友,再艰难的日子都可以熬下去;因为我们是朋友,即使在人群里走失,我们也不会觉得孤单。

可是没有什么长得过天长,所谓朋友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名词吗?

唐晓言也抱着我哭了起来,她说:“了了,不要哭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世界那么大,总会找到第二个林子峥。”

可是,世界那么大,我去哪里找第二个白静苒?

【6】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白静苒撕破脸皮,就算当年为了何夕,我们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吵过。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撕开了宁静的表面,下面会是难以承受的汹涌。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可是我从没想过,在白静苒的心里,我们从未真正进入她的世界。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唐晓言和蓝图回去了,客厅里包包和鞋子都在地上,我倒在冰冷的**睁着眼睛发呆。

脑海中依然一片混乱,许多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像电影倒带一样,都是关于白静苒,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春暖夏日”里。

视线终于变得一片模糊,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从客厅通往卧室的走道里,包包安静地躺在地上,随着手机的震动和叫声,手机滑出了包包,在走廊里叫着。我木然地听着手机铃声,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该多好,睡到五年前,睡到我们都还未曾长大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了,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璀璨,我头昏脑涨地光脚走下床,捡起走廊里的包包和手机。

一共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唐晓言,还有一个是林子峥,留言箱里一条是唐晓言,因为戒指的事情她被她爸禁足了,她希望我不要再想白静苒了,愿一切安好。

我放下手机转身回卫生间洗漱,然后煮鸡蛋,打开电脑查看邮箱,却收到徐志刚的邮件,约我下午去钓鱼。看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我赶紧回了邮件,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和稿子,准备下午出门去见徐志刚。

没多久,我就将自己收拾妥当,一边吃着鸡蛋一边再次整理了一下稿子,将它拷到U盘里,然后才背着斜挎包,穿着棉布衬衣、麻布裙子,踩着帆布鞋关门,下楼。

我沿着马路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身后一辆黄色的跑车跑到我前面停下来,车窗摇下来,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车内看着我。

林子峥。

我停下来。

此时此刻,面对林子峥,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知道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我突然皱起眉头,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双腿缓慢艰难地走过去。

阳光斑驳的马路边,我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他坐在车内安静地看着我,问:“星期六有时间吗?”

我沉默不语,时间过得非常漫长。

望着他,我想要逃避,因为他,也因为白静苒。

“没有时间。”我终于开口,声音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清。

他明显地皱眉,然后挑眉,问:“哦?你要去做什么?”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当年因为白静苒,我逃避何夕,而现在我又因为白静苒逃避林子峥。我总是觉得,如果没有林子峥,也许我和白静苒不会变成这样。我甚至自私地把责任推给林子峥,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我懦弱地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避开他的眼睛垂眸说:“有事情要办。”

我看着他的车轮,不知道那扇车门内他是什么表情,仿佛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老实回答:“跟徐志刚约好了去钓鱼。”

他说:“上车,我送你过去。”

我抬头看他,皱紧了眉头,他还是那个样子,沉稳,冷静,不动声色,让人永远捉摸不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他一如从前地用我无法反抗的口吻命令我上车。

可是,苏了了,不能再被他迷惑,不能再被他控制。

醒一醒吧,他不是何夕,他是林子峥。

我这样告诉自己,心却比先前更加难过。

我隐忍着胸膛里翻腾的情绪,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来,说:“不用,我坐公交车过去就好了。”

说着,我转身就想逃。

“苏了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只是这一次,他看我眼神如狼一样带着野性和危险,“上车。”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像泄气的皮球,委屈又不甘地钻进他的车内。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要服从他?

苏了了,你这该死的奴性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咬牙暗骂自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耳光,好让自己醒一醒。他明明就不是何夕,可是面对他,就像羊面对狼,老鼠面对猫,服从几乎成了天性。

这是病,得治。

去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我望着车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车内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是洗衣剂的味道,是属于他的味道。

我突然悲哀地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样的温暖就越是让人舍不得。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安心,很踏实,就算现在是世界末日,我也不觉得可怕,因为他在我身边。

望着车外,当我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后,我就想哭了。

为什么偏偏是林子峥?

为什么偏偏是他?

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我们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和某个人擦肩而过,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林子峥?

为什么是他?

明明喜欢,可是不能说;明明在乎,可是不能讲。

我们只能保持君子的界限,以朋友的身份相敬如宾,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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