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十八)

顾星终于见到了柳鹿。她比想象中更苍老一些,在桌前端坐着,丝毫看不出昔日“地母传人”的风采,只是一双眼睛很宁静。

顾星自我介绍时,她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是半年以前,想来采访我的媒体记者还真不少,但现在恐怕只有你一个了,这真是,‘落魄的凤凰’。”

顾星面露尴尬,她并不关心柳鹿此前的“生意”,只是想问问她作为柳门的传人,跟胡门的传人胡安有没有交集。

柳鹿摇头,她说自己只是偶然间发现了监狱图书角的那本书,发现竟是胡安的作品,感到很好奇,于是拿来读了读,仅此而已。

“当年她胡门风头正盛,她年纪轻轻就能代替她父亲胡仙人坐堂,引来众多信徒崇拜,我这种小角色,恐怕根本不能入她的眼。”

顾星看着桌面上那本已经被翻旧了的《与一种人生相遇》,干脆问,“你觉得这本书写得怎么样?”

柳鹿说,“还行吧,文笔很好,但说到底还是宣扬胡门那一套,什么‘顺势而为’、‘大势所趋’的,偏偏很多人都会相信。也许太多人明白自身的弱小,不借助那些所谓的‘势’,人就很难鼓起勇气吧?”

顾星旁敲侧击,“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听信了她的这些说教之后,做出一些违法犯罪的行为?比如……”

“杀人吗?”柳鹿很敏锐地反问,“你怀疑胡安的信徒在杀人?”

顾星犹豫片刻,“是有人在怀疑,彭城这半年来的一些案子,她可能是幕后黑手,唆使一些人犯下了罪行。”

柳鹿问,“那我这桩也算吗?”

顾星一怔。

柳鹿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桩案子里,最主要的合作方就是林氏集团,而我知道,胡安现在又是林氏集团的风水顾问,再加上此前我的助手灰老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此前他还跟林家走得很近。

如此看来,一切都不是巧合。所以说到底,我也是胡安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啊!”

她的笑声沙哑刺耳,充满绝望,让顾星有些恐慌。那个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胡安,竟然有力量布下这样大的一个局?

此时顾星不免自问:我是否也是胡安的一枚棋子,被她用来调查王丽英?

柳鹿不再笑了,仿佛耗光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顾星试探着问她,“你了解当年的2·19案吗?”

柳鹿说,“这个案子,之前也有人来专门问过我。”

顾星急问,“是谁?”

柳鹿若有所思,“是一个叫白朗的警察,但他跟喜福会也有点渊源。如果你有意调查这些事,我倒是建议你们联手。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问他吧,毕竟有警方介入,你会安全很多的。”

十三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需要一点时间确认,这是不是她多年未见的母亲,珍。

忍耐着脚上的剧痛,她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几个小时前,她从医院七楼窗口摔到五楼平台,随后被人打晕拖走。再醒来后,就已经在这个房间里。

此处光线很暗,地方狭小,空气逼仄,她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倾斜跟摇晃,连看人也看不清楚。

女人转过脸来,迎着头顶的白炽灯。“不是我妈妈。”十三仙想。

尽管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可她还是能够分辨出这个人不是珍。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不到三十岁。而珍呢?如今珍应该已经是个中年女人了。

女人走去打开了房门,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体型肥硕,仿佛整间房都随着他的步伐而发出震颤。

十三仙同样努力辨认他的样子,但脑海中丝毫没有印象。对方是个陌生人,长一副东南亚面孔,他在对面坐下,很客气地打招呼说,“林枝,你的样子,有点像你妈妈。”

听得出来,他讲普通话有些费力,“枝”字也念得极不自然。

十三仙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口用小时候学过的马来话问,“你是谁?”

男人听见,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立刻用流利的马来话回答,“太好了,这样交流能省下不少麻烦。”

说到这里示意旁边的女人除下十三仙手腕上的绳索。十三仙对他笑笑,暗想这大概就是所谓J组织里的人物了。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陈庄洪,在菲律宾长大,不过也在马来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跟你妈妈很熟悉。准确来说,跟你妈妈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是很好的朋友。

“也许你不了解,你的外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建立起一片自己的商业帝国,做各种各样的生意,有一些很危险,不过都很成功。在东南亚国家里,遍布着你外祖父的生意,所以我也加入其中,成为了组织里的成员。”

“J组织?”十三仙问。

陈庄洪点头,“的确是这个称呼。其实J就代表着你妈妈的名字Jen,从中不难看出,你外祖父对女儿是何其看重。你妈妈你不负所望,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只是在年轻的时候犯过一个错误,那就是跟彭城人进行了合作。”

十三仙会意,“你是指彭城的财团?沈家和林家?”

“如果仅仅是这两大财团,或许还会简单一些。在起初的合作中,你妈妈跟林春山产生了感情,也生下了你。可惜后来两人出现了分裂,此后你妈妈专心抚养你,把后续的生意合作交给组织中的其他人,我也在内。”

陈庄洪说,“我们不曾想过,陆续开始有一些地方势力插入其中,让一切都变得复杂混乱起来。不断出现各种猜疑、背叛,彼此之间的争执和倾轧也越来越多。

“于是我们做出了一个决定,要肃清‘告密者’,由J组织负责进行。当时的肃清对象判定为来自沈氏集团内部。”

“你是说沈思月?”十三仙强忍怒火,“那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会是‘告密者’?在我看来,她不过就是个可怜的替罪羔羊!”

陈庄洪有些无奈,“起先我们也并不相信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孩,竟然有胆量做出背叛所有人的事情,甚至连她的父亲也都瞒过了。

“但我们经过了严密的调查,发现她跟彭城当地的警方有秘密往来,简单来说,她给警方提供消息,帮助警方清查我们要转运的那些货物,才造成了我们的巨大损失!

“当然,仅凭她的一己之力很难完成,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忙,但我们查出的确凿证据都指向她,她就是我们必须要进行清除的目标。”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十三仙冷笑,“你们就这样夺走了别人的性命,甚至还要残忍地分尸?”

“你不明白,在J组织里,所有背叛者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陈庄洪说,“但分尸却另当别论,可以说,当年之所以会进行分尸,是出于自保的考虑,如同壁虎断尾一般,要保证J组织安全从彭城撤出,也要保证在其他地方的生意不要受到彭城警方的调查,所以必须确保,绝不能再出现其他的‘告密者’。”

十三仙疑惑,“难道你们只是想通过分尸来进行威慑?”

陈庄洪笑笑,“当然不!为了达到目的,我特意去请教你妈妈。是她告诉我,无论沈家、林家,还是那些地方势力,甚至包括同时参与其中的风水先生,都不值得信任,必须手握他们的把柄,才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我们决定通过分尸掩埋的方法,在不同的分尸地点,同时埋下一件跟他们有关的证据,这样大家彼此制约,才能真正做到万无一失。”

十三仙大惊,“你说每一处尸骨的埋葬地都附加一样证据?可之前所挖出的部分除了尸骨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按照你们中文里的讲法,有一句话叫做‘计划不如变化’,对么?”陈庄洪说,“在当年的处理过程中,没能完全按照计划实行。

“我们拿掉了一些证据,把最为重要的两样埋在了七处藏尸地点中的两处,正是这两样,遏制住了过去十年内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但从去年开始,变化开始出现了。”

十三仙暗暗回忆,凤凰城、西京八街、盘古南苑、西城花园以及彭城艺术学院这五处地点,都已经挖掘出了沈思月的尸骨。

目前还有两处,即长岁养老院所在的金兰路以及“东渡河”了。按照陈庄洪的说法,这两处应该就存有关键证据,只是还尚未挖掘。

只听陈庄洪继续说,“我们发现,有人试图找出当年的证据,解开当年的谜团。这对我们而言,影响并不大,毕竟当年我们放在彭城的产业都已经转出,只在一些东南亚的生意上还有联系。

“但有一件事,让珍始终放心不下,那就是,我们发现找寻当年证据的关键人物,正是来自林家,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十三仙不动声色,“林樱要查,就让他查去,总之按照你的说法他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何至于出手?”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想得太简单了,”陈庄洪摇头,“林樱做这些事的根本目的,是想摆脱J组织对林家的控制,而这一点,珍不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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