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平日里就在翰林院供职,跟着编纂一些文选或者诗集。这样的官员,一般是不会有大过的。

可是就是那么倒霉,父亲编纂书籍之时,少避讳了一个字,恰恰撞上了先帝心情不好之时,便被先帝狠狠地下旨流放,全家流放三千里外的边疆,永不得回京。

那时候,她不过六岁。

犯事官员,衙役们向来是不会给好脸色看的,因为被流徙的囚徒,多半是死在路上的。死人是没办法回来复仇的,所以衙役们并不会在意这些囚徒到底记恨他们多少,他们想的只有在这些囚徒身上再搜刮点值钱的物事。

她以为,只要能忍饥捱冻的撑到了流徙地,就可以活下来。至少,爹娘哥哥姐姐都会保护最小年纪的她。

可是,爹娘与哥哥姐姐在流徙的第一晚,便趁着两名衙役换防的当口,跑得无影无踪,没有谁带她走,也没有谁唤醒靠着树干睡着的她。

若不是遇到年宛娘,在那一夜她便已经没命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镇南将军谢南烟呢?

亲人本该血浓于水,却可以舍了她,师父是救命恩人,她对年宛娘本该万般感恩,如今却只剩下了“敬畏”二字。

“无趣得狠呐。”谢南烟突然慨声一叹,思绪回到了现实。

烛光透过画纸,将阿黄的毛衬得格外地发黄,谢南烟嘴角噙起了一抹苦笑,终还是将画纸移近了烛火,再次点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暮色渐起,千里山庄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小憩了半日的谢南烟从榻上坐了起来,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远处的晚霞,也差不多该看看那丫头学得如何了?

“让木阿把云公子带过来。”谢南烟慵懒地下令。

“诺。”

端着晚饭在外站了许久的兵士推门走了进来,将饭菜都摆放整齐后,便领命退了下去。

谢南烟坐到了案几边,提筷夹了一块烧鸡放入口中,嚼了一口,忽地想起了云舟前晚说的那些话。

这丫头竟然临死都要吃烧鸡。

想到这里,谢南烟便仔细嚼了嚼烧鸡,这味道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人确实有点特别。

谢南烟将烧鸡咽了下去,脸上浮起了一个狡黠的笑来。

过了一会儿,云舟便被木阿带了过来,只见她抱着那坛桃儿酒,一脸严肃,似是被谁教训过一回的模样。

谢南烟微微挑眉,“你抱着酒来,是想与本将军一起吃饭么?”

云舟没有说话,只是将桃儿酒干脆地往谢南烟面前一放,正色道:“我都已经是你的俎上鱼肉了,你还给我下套!”

谢南烟倒是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可以识破这盖子并未盖好。

“嗯?”木阿还没见她那么凶过,瞪大了眼睛横了云舟一眼。

云舟才不看他的牛眼睛,对着谢南烟将掌心都摊开来,“瞧瞧!每个先生一人赏了十下戒尺,这下还火辣辣地疼呢!”

谢南烟这才意识到,闻笙先生习修声技多年,最忌饮酒,是以对酒味最是敏感。

她没有将酒坛子盖好,这酒味自然是钻到她鼻子里面去了。

“木阿,找队人马把两位先生安然送回去。”谢南烟不笑不怒,却不急着去看云舟的掌心,只是轻描淡写地交代了木阿一句。

木阿点头,又迟疑地看了看云舟,“她……末将要不要先送回去?”

“不必。”谢南烟摇头,看向云舟之时,眸光中终于有了一抹笑意,“这会儿她是来问罪的,我倒要瞧瞧,她今日的胆儿到底肥了多少?嗯?”最后一声鼻音听似娇媚,其实暗藏杀机。

木阿领命退了下去。

云舟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突然有点后悔,好像有点放肆了。她眼珠子悄然转朝了一边,忽地鼻翼动了动,她的目光便死死地盯在了烧鸡上,再也无法移开一分。

谢南烟含笑望着她,筷子故意在烧鸡上敲了一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想想怎么哄我高兴,我高兴了便放你一马;二,你把烧鸡吃了,然后……”

“自然是二啊!”云舟二话不说,从谢南烟手中抽出了筷子,便美滋滋地夹起了一块烧鸡,喂入了口中,一边嚼一边道,“反正横竖是死,先吃饱了再死不迟!”

“……”谢南烟脸上的笑容一僵,沉声道,“筷子是我用过的。”

“也不差再多一条死罪了!”云舟摆了摆手,她终于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烧鸡,况且,她根本就不信谢南烟真的会要她的命,否则,也不会将轻甲送来给她穿上。

谢南烟不怒反大笑了起来,“有时候死可比活着舒服多了。”

“我信啊!”云舟咽下了嘴巴里面的烧鸡,再夹了一块喂入了口中,似乎嚼得更香了,“南烟姐姐,我跟你讲,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吃饱喝足……”

谢南烟忽地站了起来,双手“啪”地一声杵在了案几上,欺身靠近了她,笑道:“所以每个上刑场问斩的人,走之前都会有鸡腿吃。”

云舟僵在了原处,嘴巴却没有停下来,最后咽下去之后,她小声道,“南烟姐姐,狼来了的故事,我从小就懂了。”

呵,真的是胆儿肥了。

“可我从来都不是狼,我是毒如蛇蝎的谢南烟。”

“毒如什么?”

“蛇……蝎……”

“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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